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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次他们谈崩以及一次他们没有

BGM- How Much

儿子们的未(吵)来(架)篇

七夕快乐呀 @Lithium_ion 

 







火星的边界红得要烧起来,即使人类曾经花了很多时间来布置穹顶和大气,对这颗星球来说仍然无济于事。一到黄昏就虚幻得焦灼,人造海也不够深邃,水汽蒸上来,红通通一锅火锅,魔幻高楼是冻成长条的冰棒,只等煮成夹都夹不起来的耗儿鱼。

为什么不烫秋葵下去呢?

这时候文子青往工读宿舍的外面望,双眼酸胀什么都不真切,想的就是这么一件事。

他出发去火星之前五天左右,城里面意外而冷得彻骨;爱丽森拿出古早封种的中国东西在阳台上成熟了,跟李莉一起做了火锅——她们俩传说中的家乡的东西。覃苍被他气得不轻,在这个火锅局里面跟他望而却步,两个人隔着烟气什么都看不清。

还好当天是一次难得的大团聚——星盟时代地域综合得可怕,当地菜当地食材都是新鲜东西;时值小冬假,木李两家都没落下,全可靠李势广暖场。爱丽森吃的时候不忘一边看看子青一边看看大甩卖,李莉就跟大甩卖抢红汤里面的虾饺。

“你吃什么吃,你又吃不得辣,自己吃鸳鸯锅去!”说白了就想让他坐桌子对面去。

“傻逼才吃鸳鸯锅!”

他这话打击范围挺广的,李势广呵地一声,“我两岁的时候都没你那么嘴硬!你幼不幼稚?”

李势广是反应了,文子青是连眼皮子都没抬,轻巧地捞了个水晶包,李势广又看到了——他仅有的视力都奉献给吃的了,“哎我靠文子青你故意的吧,还我包子!你竟然跟他一丘之貉狼狈为奸!”

“这是包子吗?”他用词不好听,但是文子青掐着他软肋,可以嘲讽他,同时待人微笑还是好看。

覃苍看不得文子青无动于衷,最讨厌他的待人微笑,搞得就像他一个人在耍小孩子脾气似的,但他自认这场赌气里面文子青倔的成分远比他多;他扬高音调,追着盖过文子青的尾声,“你才跟他狼狈为奸!”

“不吵架呛不死你们的。”李莉给大甩卖一个眼刀,筷子夹一个虾饺,“你吃不吃?”

大甩卖确然吃不得辣,一个虾饺像要把他的上颚到喉咙蹭掉一层皮,整个人龇牙咧爪,有苦不能言。爱丽森早有预料,给他倒一杯冰柠檬水,又转向李势广,“势广同学能吃点辣吗?”她实际上在说你帮帮这两个幼稚鬼吧。

李势广瞄一眼他旁边的文子青,小幅度对着店长摇头,他不敢惹文子青,即使慧眼识珠,知道这两个人闹什么别扭,他也不敢帮。倒是文子青开口了,“直接把锅调个方向吧。”说的跟他能吃辣似的。

“调个屁,我好得很。”覃苍哪里肯示这个弱,毫不客气地盯文子青一眼。文子青竟然也抬眼看他,但这次没有笑,他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比他笑起来还阴寒恐怖,以至于覃苍突然一抖,埋下头去。

其实文子青看不清他的眼睛,所以才面无表情,透过烟雾他只看到一抹血红一划而过——火锅把覃苍的嘴巴烫成了那种极其惨烈的红,看得文子青心惊肉跳,差点动了恻隐之心。

当下他看湖看火星,依然一下心惊肉跳,跳完倒出一身冷汗,是呼吸短浅。他离开桌子走到空调出风口下面,看着墙壁上拉出黑色影子,红色的边缘使人难以安定,他就一直站到从头到脚吹得凉。



 

说过他们两个是幼稚鬼,那就是真的幼稚。吵架的原因其实也很简单,不过是学业未来一类老生常谈的话题。他们吵架的次数本来也不少,但也无非就是秋葵烟头一类的小打小闹,没有一次有这次这么决断——连劝大甩卖甩手他们黑商品那行不干的时候都没这么僵。

第一次吵架还是大甩卖无意中瞄了一眼学校的布告板,瞄着一眼就看到计算机系几个大字,他说着不关心,实际上暗地里还是忍不住要看,就看写着——“计算机系基础人才培养计划第一轮面试结果公示”。

往下一眼就看到文子青,他名字简单,在一堆不知道什么的东西里面出类拔萃——说了星盟时代地域混杂,你永远不知道你的同学到底几大洲混血——文子青名字后面跟一个“通过”,亮闪闪的。

他心里当下就迷惑了,文子青说过他要参加什么破计划?他思来想去,觉得完全没有。于是冷哼一声,觉得文子青这是出息了,还妄想能瞒着他,当他是谁呀。

回店里他就碰上上晚班的文子青了,那厢还敢在收银台后问他你想要点什么,完全没有犯错的自觉,未免太过嚣张。他啪的一下把小摩托的钥匙往柜台上一拍,惊得正端着两杯咖啡一块栗子蛋糕的爱丽森猛一回头,差点以为是砸场子的,“大甩卖,你干什么?!”

他一甩头,“我找这个傻逼来的!”一点都不客气。

文子青眉头一拧,笑都挂不住了,“我还在上班。”

“我管你啊,你跟我说清楚先,那是个什么鬼项目?”

“你知道了?”文子青脸上还有点惊讶,难不成他以为这事可以瞒天瞒地?

“我他妈又不瞎。”他得理不饶人,伸手去拽文子青的衣领,对面根本没想着防他这一手,整个被往前一带,腹部磕在柜台后边沿上,衬衣被拉出好几条皱。

“覃苍,”文子青的声音开始往下面沉,虽然总体来说是他不对,但覃苍未免太过得寸进尺,“放开。”

大甩卖心说你别跟我耍帅,就你还能唬住我?他是忘了从前打架的时候文子青是怎么用身高招架并用体力磨他的。“你给我说清楚。”

文子青去掰他的手指,各个指头都用了力气,但是覃苍显然没想这么轻易放过他,“放开。”可是那厢不听——现在全店都在围观他们吵架,而文子青厌恶注视,于是在不该生气的情况下,他生气了,“你是想跟我打一架吗?”

“我怕你吗?”大甩卖又要把他往前拽一点,这样文子青就不得不更多地弯腰,于是显得比他矮,“你了不起了啊。”

于是进店的小姑娘们看到的就是这么一个画面,一个冷面文子青和一个怒发大甩卖,吓得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恩怨,要被吓出店门。爱丽森赶快上来救场,一边招呼几个小姑娘,一边去拉大甩卖。

“大甩卖!有什么事等子青下班了再说行不行,你吓到别人了!”爱丽森说着这话却盯着子青,眼睛里面写满了,他闹你也要跟着闹吗?

但两个人都无动于衷,文子青更先说话,“他先动手的。”掰手指的劲倒一点没减。

“你…”覃苍被他气得要破口大骂,爱丽森终于忍无可忍,“你们两个,都给我成熟一点,现在该去哪儿去哪儿!”这一下大吵大闹都不符合人设的,倒是可以镇住面前两个人。

大甩卖听了这话倒是先松手,好像这样显得他就要更成熟一点似的(然而);这样放手的时候文子青的指尖就碰到他的,但这次他不再心如擂鼓,两个人指尖都是冰的,文子青的表情也是冰的。

走过厨房门的时候他又想起来要恶狠狠地打击一下文子青那张冰渣脸,别让他以为自己很了不得似的,回过头来发现文子青对着两个小姑娘笑得甚是好看,开花一样的,连缓冲都不带,好像刚刚连真的生气都算不上。

他又看到衬衫领子上乌七糟八的褶皱,是他弄出来的,很丑;而文子青整个人好像都在说,覃苍是个丑兮兮的幼稚小鬼,他自己就是尊参参(cen)抖抖(tou)的大天神;天神做事小鬼管不着,小鬼撒野天神就笑笑。

然后他更生气了。

 

其实不是文子青要瞒谁,这么大一个项目,能瞒多久?就算大家都两耳不闻窗外事,他要是选上了那也总要走的吧?于是报名前就跟爸爸妈妈商量过了,店里这边却开不了口,因为他知道覃苍不会跟他讲理,而他觉得自己什么都想好了,这就是最适合他,他也最想要的未来了,中间容不得阻挠。

所谓基础人才培养,基础二字不是说来玩的。公派的两年学制学习会给他们很好的留学机会,从目的地火星可见一斑——当初系内行星改造期中,往地外星球派的都是一等一的学者,火星是最早开发的地外行星,自然是公众期待最大,寄希望最重的一个,也是现存所有地外行星中发展最久的一个,也最宜居的一个。

由于当初的开发者留下的学者传统,火星的现世代教育数一数二,洲政府绝对没少花心思在这个项目上,但基础二字就说明了他们的未来走向——每天穿梭于庞大的社会控制系统的数据洪流,试图防患于未然以及及时止损。

大多数时间这种工作是绝对消磨意志的,没有明显漏洞的时候就是日复一日的重复查修,有漏洞的时候搞起来天昏地暗,对于计算机系的尖子们来说,似乎是有点太大材小用了——这个年代有志气的都走在前端迎接浪潮,再好的教育机会,回来了要只是服务于这种行业,也总有人不愿意。

但这对文子青来说已经不能更好了——他对计科本无野心,但也绝不愿意荒废学过的东西,随意对待未来。而正好他是一个偏激透顶的理想主义者,对这种需要责任感的基础工作感到游刃有余。

但他知道覃苍不会这么想——他们酒中谈话的开头就是我真没觉得你这种人学计科有什么意义——覃苍至始至终就不觉得计科是文子青值得(或者应该)付出一生的一个方向;而这两个人都不擅长对付自己的感情,说过了,他们很容易吵架,而且都常以另外的毫不相关的事情和动情收场(比如那个秋葵闹剧和八人黑森林惨案),中间留下好多的悬而未决。

最终情感上的先来后到击中他们,真正麻烦的事情不急不徐地来;平静过后的发展并不能算有多么通途坦荡。文子青这一走也是两年整,虽说中途一定是会回来的,但也未免太像逃避。但他能做什么?

那天子青收班的时候店主叫住他,“你不准备去和他谈谈?”其实她也挺操心的。

“他不会听。”文子青这时候才又把眉头皱起来——他当然是真的生气了,覃苍不是不知道,他就是赌气才觉得文子青笑得多开心,平常要见到文子青的待人接物笑,他绝对第一个说假。

爱丽森看他把店里的围裙取下来,“子青你做什么了?”

文子青叠围裙的手停了一下,“一个学校的项目。”然后他觉得还不如一次说完,“我没跟他讲过,今天一面结果公示。”

店主默叹一口气,“你要走多久?去哪里?”

子青看着她有些讶异,不知道她怎么猜的,已经不能更准,这会儿就只老实地说,“去火星,项目完整周期是两年。”

“你真的这么想去?”她是真的感觉无奈,现在的小孩子,怎么就不知道好好讲话呢?

“也可能会选不上。”他也是一个理直气壮的例子,跟得理不饶人的覃苍半斤八两,你说他读了那么多书,这种时候也当没读过了,“但我觉得没有更好的方向了,我必须去。”

“就算选不上,子青你觉得这件事就算揭过了吗?”

“是他不听,我才没法跟他讲。”原来文子青也会沦落到干瘪瘪地重申以前的话的地步。

“子青,你上楼吧,我知道你明白的。”爱丽森看着他,“你要是担心他不开门,我去帮你喊他。但你一定要说清楚。”

文子青脑子里面却还是那出被围观的拉扯,他觉得这一切荒唐透顶,“谢谢你,店主,但我想不是今天。我不想跟他吵架。”他已经预见到覃苍的咄咄逼人,感觉到提前透支的劳累感,已经没有精力去经历一次货真价实的了。

“如果你觉得你还有可能跟他平心静气的谈的话。”她不想再劝告了,“那就早点回去吧子青,记得的话给我通告哦。”

“好的,我会想这件事的。”可是他们两个都心知肚明——谈是不可能心平气和地谈了,这事只要之前没开得了口,之后都是死路一条。

 

有一必有二,不光是指他过二面,还指他们第二次尝试交涉。听起来好像过了挺久,但其实也就三天;文子青也是明白他不该拖的。

他那天二面一结束就往店里走,跟柜台后的店主打了照面。

“子青你来这么早?”多数学生还在上课的点店里人是不多的,他和木兮多半都会晚上来。

“我来找覃苍,他还没回来吧?”敢情是要守株待兔。

爱丽森摸摸鼻子,看了一眼子青,“子青你要不要还是换身衣服再来?或者我把你围裙拿给你。”他来得急,身上正经的是风衣里面罩着西装,领带端正地打了个温莎,可见思想比从前自由了,dress code可还严厉;大甩卖见了他这身不得被气死?反正爱丽森觉得会。

“…一会他就回来了吧。”而穿着围裙上二楼是个什么事?反正西装裤和皮鞋也遮不了,所以实际上也没有多大的差别;这样他还能跟覃苍解释说他着急,也许(可这句话你看着就不像他能说出来的)。

“那你上去吧,外套和领带都可以放在衣帽架上。”话是这么说,她还是要摇头叹气——早一点不急,现在急也没用啊子青。

 

她们的客厅是一个很诡幻的空间,好像泡泡充满瓶子一样的,这里充斥着色彩艳丽的小沙发,圆的,豆子状的,还有羊状、樱饼状的软垫,跟着两个大屏幕围了一圈,想坐哪个都不奇怪,常常是一个半天换一个方位(特别是爱丽森不开店的时候,简直惨不忍睹)。

子青上来的时候李莉正在打跑跑姜饼人,整个陷进一片叶子状的,颜色跟她一身猪儿虫棉袄如出一辙的小沙发;他一句,“把衣服挂在这里可以吗?”,李莉手一滑,屏幕上的跳着的姜饼人们就齐刷刷地栽进坑里。

“子青?!”她是着实被吓着了,平时大甩卖上楼梯叮叮当当,想不有个心理准备都难,文子青轻手轻脚的,反倒比较吓人,不过倒是挺好缓过来的,“你坐…大甩卖还没回来呢。”

“没事,我等他。”文子青这会气该消了,说话都温和了;他挑一个离覃苍房间门口最近的小方凳坐,整个人都朝着楼梯间歪斜,最后又有点没把握,“他…前几天说什么了吗?”

“他最近是要上天了,谁叫谁不理。”这是提起大甩卖就气,“我看他是不想住下去了。”

这可听起来很不妙,于是文子青的心就在那里悬吊吊的,一直被吊到覃苍回来。

结果一回来看见文子青掉头就走,卡都不卡一下的,就不知道他为帅这么一下在心里排演多少次了——但总是值得的,特别是不给文子青面子总是很爽的,就很值;但他也确实气:你他妈早点干什么去了?

“你去哪儿?”文子青的声音被他甩出去,但还没完,这次是追着他,“你去哪儿?”

覃苍最后因为要上小摩托,不得不停下来,“关你屁事。”然后抄起钥匙就要走。

文子青手疾眼快地拽住他一只手腕,但两个人力道决心都不小,直接把他扭得有点小抽筋,钥匙从手里咕噜噜地滚下来。文子青是有谋在先,自然得了钥匙,立马有了点资本,“跟我谈谈。”

“钥匙给我!”他正在气文子青居心叵测,通常那厢扯他的手腕就是扯他的手腕,大不了挣开就是了——但这次竟然是要钥匙,“老子跟你没什么好谈的。”

“你说你想知道项目的事。”

“有什么好说的?”覃苍转过来对朝着他,“不就是留学两年,回来搞个什么基础工程,有什么好说的?不就是把下半辈子的着落都找好了吗?了不起啊你,文子青。”

“基础服务的年限…”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填的绝对服从调配,”覃苍没客气地把剩下半句话给他扇回去,“你他妈是不是当我瞎?”黑个校园网是多简单的事?文子青怕不是以为他连本事都可以丢,也太看不起人了。

文子青不说话了,他又希望跟覃苍说什么呢?这些信息都是公开的,除了他的申请表,但覃苍连这个都看了,是花了不少力气,但不是什么值得庆幸的事就对了,他还能说什么?

“滚开。”

“…我是担心你不同意。”文子青垂死挣扎。

“你去什么鬼地方关我什么事?”覃苍不想跟他说话,他很讨厌文子青高他几分的时候,他在心里叨叨:你死了都不关我事,但想到这件事,他就不敢往下面想了。

——他这句话就是气话,但可怕的是他这句话是说给文子青听的。

“那你有什么理由生气?”这句话打在文子青的批判思维神经上,第一反应是逻辑漏洞回击,语调都冰凉冰凉的;就说他们从不好好说话。

覃苍简直要被他气晕过去,从来没有觉得文子青这么面目可憎过;这时对自己灵魂质问一百条:你到底觉得这个傻逼文青哪里好了?

“哪个智障拿我钥匙来着?我没时间跟你磨叽。”

“打一架吧。”文子青垂着眼,手里面默默攥着那串钥匙,“打赢我…”

他半截话还没说完,覃苍突然扬起手就是一拳,撞到他颧骨上,根本来不及反应;他整个人都往小摩托上一撞,手臂遭到体侧和后备箱的疯狂挤压,但他还是攥着钥匙没有松手——他就呆在那里,掉了线一样的。

“你他妈还说你喜欢我?”但覃苍显然已经情绪爆发,“我说的话你一个字都不听是不是?”

“文子青,你给我记好了,我他妈不是什么要你施舍怜悯的小动物,你去哪跟我半分钱关系都没有,你不讲我他妈也不稀罕,别顶着这件事跟我面前晃来晃去。”

他这么说的时候心里模模糊糊有团想法,(就像我们说他在文子青靠近并感觉到什么东西簌簌发抖的当口,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一样)这次他也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我们帮他拆开了完完整整地写出来,就是“他没那么喜欢你,你也没那么喜欢他”。

然后他噔噔噔地就上楼了,一样把门摔得震天响。

 



火星远比地球单调,一个文子青定义上的单调。这是一个各种意义上通透的地方,海的底端是可以到达的,穹顶是可以到达的,高楼洁白透亮,楼道永远充斥着暖黄的光——你可以去任何地方。

这里充斥了系内的高科技和系内的各种商品,但对文子青来说无事于补——通透和模板样式是很可怕的,他不需要那么多种类的东西,他也不需要一个可以被穷尽解读的,人造的世界。况且他不认识什么人,这几乎抹杀了唯一的可变性。

文子青跟覃苍不一样的地方是,覃苍做事总是心里有那么一团什么东西,他不会打开来看写着什么,但他就按照上面做了;文子青恰恰相反,他心里先有一行字,(“他像一只雨中落难的小狮子”)然后他之后做事都验证这行字,几次三番觉得这是对的,他就信以为真走上偏激的道路。

那覃苍心里那行话是什么呢?文子青并不知道。这倒不是指摘他,毕竟没有人可以相互理解,该指摘的是他验证过后就奉为真理的习惯;覃苍是他生活中最具变数的一环,他是知道的,他就没想过对方脑子里那团东西来的快走得也快,一句话怎么够。

第二次吵架覃苍对着他大吼一句“他不是什么要施舍怜悯的小动物”,说的就是文子青这个问题。但文子青执迷不悟,所以他们还吵了第三次。

 

起因还是店里那两位操心的,推着攘着也要把覃苍赶出去了,跟赶鸭子似的;两个人都吵吵嚷嚷着明天一早子青就得去搭星际火箭了,覃苍又嫌送机掉格(当然远远地看一眼更掉格),于是被那两位整得无家可归。

他在外面游荡到无处可去,最后还是忍不住一边骂人一边骑着小摩托飞过去;文子青明天出发时间很早,他觉得自己再晚一步铁定就赶不上那边入睡的点。(当然他心里还有个小人吵吵嚷嚷的,大概是说,急个屁,赶不上正好。)

他走到临头开始后悔,但回去未免太怂,估计以后得对自己无颜以对;这时候突然从后院里闻声而来的Android救了场——“覃苍!好久不见,进来坐坐吧。”

他理所当然的在客厅遇见了子青温柔贤淑的妈妈,她正在清点最后的行李——一罐呈得满当的香菇酱;他们对火星一事准备充足,覃苍除了气馁还是气馁——他怎么能对子青的妈妈和忙前忙后的Android生气呢?

子青被从房间里带出来,眉眼里面写满了一种温和的惊讶,“覃苍?”他惊讶得太温和,以至于不像吵过架,“你…想进来坐坐吗?”

于是覃苍就到了一个他从未踏足过的领地——文子青那个书架从底到顶,书本四散五落的房间,里面有一股奇特的森林味道:冲人的青草,泥土,和凌冽的山风,浓得让他晕头转向——这跟文子青本人如出一辙。

他顺势背靠在门上,一边觉得自己的造型可以被吹一年;文子青不强求他做什么,只把旁边收了一半,无规律地堆叠这衣服的行李箱关了过来,不动声色地移开一堆书——这个房间实在是乱得超出平时水平了。

“子青,我拿了点水果过来。”妈妈一敲门,他就赶紧跳开,在旁边站得像个犯了错的孩子,双手去接盛满黄桃的盘子。

“覃苍你们聊,”妈妈笑得很开心,“妈妈先走了。”

他于颓然中发现自己拿这一家人全然没有办法,端着盘子走到文子青旁边,语气充满不讲理的气恼,“你他妈倒是说点什么啊!”

文子青都要被他说得笑出来了,但他更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应该说什么?”

他这时候开始对自己的决定追悔莫及,他为什么要过来?他们根本没有交流的可能,“你他妈都要走了,你还问我说什么?”

文子青平日里总是说些奇思妙想:鲸鱼一样的山,卷积云一样的饼子(因为饼子在人膝盖上团成一团的时候,总让人觉得是一个晴朗明丽的时候);但他现在又什么都不会说了,他没有预料到这场会面,“你知道我要走了?”

覃苍现在觉得他应该把脑子里所有关于文子青的东西全部都丢出去,不值得,他妈的根本不值得,“你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文子青只能叹气,他以为覃苍打他一拳,从此就不闻不问,他文子青算个什么,几大步就可以跨过去:他以为他不跟那些女孩有什么不一样;当下他伸手去够覃苍的耳廓——他实在是无法说什么,然后在覃苍耳背上轻轻一按一捋,覃苍就惊得毛都要竖起来了。

而文子青永远是那个出其不意的文子青,他安抚饼子一样地安抚着覃苍,整个人却醉酒一样倾向覃苍;他此时亲人都是那种安顺的方式,羽毛一样的,额头贴额头的重要性远大于嘴唇;他说,“对不起。”

覃苍瞪大了眼睛,气却完全没有消,甚至愈演愈烈——他现在知道示好,况且还把他当个小动物似的,有没有意思?他一把撑住文子青的肩膀,感觉到文子青的手沉重地垂落下去,中途砸到他的肩膀,“你他妈现在这么对我,多不多余!”

是挺多余的,文子青想,这是他吵架中途第一次认同覃苍;但是你这么对我也挺多余的,他心里又想,于是他直愣愣地看着覃苍,“那你为什么要来?”

看得出他不是不知错,他就是不认错(或者他认为有错的总不是只有他)。

“你当老子想过来?”覃苍快被他气到语无伦次,“行,祝你在火星遇到小行星坠毁,别回来了。”说完他就跑了,Android的问句都没阻止他。

“子青,他怎么了?”

文子青使劲捏住拳头,“他有急事。”

 



欧迪亚拍《锈与骨》的时候问,谁能肯定爱一个人不是爱上这种支撑;早年的文子青对此不屑一顾。他自觉活得独立而自我,事实比这个还要糟糕;他满心相信自己一人可以走完一世,遇到覃苍过后也只觉得自己的支撑多到可以慷概送人,只要对方愿意接受。

出这事以前他都是在一个谦逊的外表下天真而自负的,他的感情始于需要和被需要,他就一直以被需要者自居,不然火星这事他会有不一样的处理——他总觉得他有被需要的责任,他就不能开口先说要走,如果他说了,要让需要他的人怎么办呢?

可以看出文子青并非用情不深,他只是毫无自觉;覃苍远比他想的要强势和赤诚,他对任何交好的人都是先有需求再加回报——实际上他厌恶索取,不然他不会那么早就从大哥那里搬走;他又那么不敢示弱,怎么会容忍别人把他看作一个只能索取的小孩子?

他又冲又吵,但他绝不又哭又闹;同样他比文子青早一步看透这种谬误(尽管他不能完全意识到)。

手足无措的反而是文子青。

他离开地球越久越显脆弱,早期他在环境适应期时能把自己的水土不服都用长跑压下去,他心里只会想着这挺多余的,多余的举动,多余的支撑;后来他看什么都莫名地想起这段关系,看山水看猫狗,听到一声重响,闻到牛奶的味道。

大哥的那场案例当然是他们的重点案例,如果不是这件事,洲政府也许根本不会花这么大力气搞这个基础项目;他跟着导师做分析,做重建,重建的时候看见一个红通通的小点,是非自动驾驶车辆的位置标记,优先权让它成为红色。

他盯着这个不近不远地尾随车队的小点,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过这么多问题在脑子里面;演示的时候所有人都看着那个突然出现的漏洞和狂乱互炸的数据流,他就看着这个停滞不动的小点——覃苍当时有多慌乱多害怕,他现在就也不落下风。

他意识到自己正在汲取着这种剧烈的喜怒,覃苍的所有冲动的无意义的无法解释的举措都在给他一种他求之若渴的力量,妖怪总是想尽办法来吃唐僧肉,好长生不老,而文子青可以为这些喜乐哀惧爱恶欲做更多他意想不到的事。

 

回地球过后他大病了一场。

下飞船的时候都还好,乘车回家的路上开始发烧,那时候他以为自己晕车,迷迷糊糊地瞪着窗子外面的景色,额头贴在冷冰的有一层冰霜的玻璃上,他想:今天是个冰雹天啊。

车到家门口的时候他烧到灵魂出窍的四十度,他妈妈对着他说了句什么他也不知道,视线模糊起来只能看见光——光又开始变了,他被带到了医院。

欧拉仪给他印了一张心电图出来,大大几个字标注着心肌炎,配定量的ATP沿着输液的管子流进他的身体里,他想这真奇怪,为什么每到一个冰雹天他都要病一次;ATP也不能让他感到活力,他的那些支撑散了一地,他整个人浑浑噩噩地瘫坐在那里,好像医院流水线上待宰的猪。

他这时候脑子里面突然觉得有个覃苍来骂他一顿他可能就清醒了;他服输了:爱一个人就是爱一种支撑。

他并不傻,这种后知后觉可以打醒他,他终于从那个自我营造的高位上跌下来,开始意识到自己的过失。高烧的时候他脑子里光怪陆离,一会快进一会快退那些吵架的时候。

吵架的时候他都说了些什么?

一句有用的话都没有说过,尽是些拙劣的防卫;毫无益处。

 

连着输完两天ATP配消炎药,他终于可以走动,整个人四处辐射着三十八九度的温度,活脱脱一个小火炉,然后就是现代医学无事于补的部分了,整个人又继续当个药罐子;当初那种苦味又回到他身上,反而让人感觉有落叶归根的富足。

尽心尽力的Android温和地问他,“子青你想出去走走吗?店里从你回来过后发过好几条讯息了。”没什么是比把Android填成联系方式更好的了:他不会忘记任何事。

于是他陪Android走到小站,自己搭公交车去学校,这种感觉熟悉得令人心悸。

盛夏的店子里不缺人,半年间店主小改过布局,小叶榕长起来过后院子里也有人,还筑了一道小篱笆,把两用的区域分隔开——篱笆后面就是覃苍的小摩托了。当然他没得探究的时间,饼子就往他身上扑过来了。

他走的时候饼子被借到别家去善养,他招呼都没来得及打一声;可是饼子冰雪聪明,倒不认为文子青不辞而别,久别重逢,该亲近的还是亲近;都不嫌弃他现在还是个带点烧的小炉子。

饼子这一扑倒不得了,原先店里逗他玩的那个都被他扑出来了;文子青抱着卷积云的一样饼子,遇到雷声大作的积雨云覃苍。

这朵积雨云一下子就哑了。

然后迎接他的是倾盆大雨,“你他妈不在医院躺着出来出来晃个屁!”

文子青突然觉得他可以为了这句话再经历五十个冰雹天。

 

覃苍对他生不生气?那是肯定生气的;但他身边是有人开导他的。文子青为什么不顾一切地要去?还不就是因为那场不应该被提起的灾祸,他心里不是不懂,也不是不感动;但这个理由文子青不会说,体谅到他所以不会说;他不是气这个。

他最气的不过就是他心里那团话:他没那么喜欢你。文子青连他的话都不愿意听,其他的又还谈得上什么呢?但店主在他抵触谈论并拒绝认同的时候,非常强硬地告诉他一句话,你是会动摇他的。

你是会动摇他的啊覃苍。

不管文子青自己有没有意识到,覃苍都是他的支撑,他不愿意失去这种支撑,当他觉得注定要失去,他就宁愿一拖再拖,到最后他就可以接受,因为他有了另一个理由:你自己拖出来的。

覃苍对这种事情说着不接受,但心里已经信了;直到文子青回来他看见Android给店长的邀约回一张文子青躺在病床上皱眉的照片,他心脏狂跳,突然开始聒噪起来。

爱丽森和李莉看了都担心,因为医院几乎是覃苍的死穴,她们试探地说,“覃苍,可以帮我们喊一辆车吗?”

覃苍一言不发,叫了车,坐进后排,然后到输液房外面。

最后他被一个人留在床边,他听见文子青开始意识模糊地笑,嗓子哑得惊人,说别走,虽然我知道我告诉你这件事你会生气,但请你别走。

文子青脑子里懵懵懂懂地回忆那些片段,他以为自己只是在编排他要怎么说,但他其实真的说了出来,只因为覃苍一直没出声,他就毫无自觉,说着说着就把自己说睡着了。

覃苍在还有好多人并排的输液房里不能大吵大闹,他就咬牙切齿地想,你他妈真的是个傻逼吧。回去以后他翻出那包苏烟来抽,烟是文子青要店主转交的生日礼物,看起来就贵得让人心疼,文子青是知道他嗜甜,才从市场上翻找出来味道又香又软的苏烟。

这是他抽的第一根,简直甜得让他发颤。

他这次没因为这股烟里面的奶味生气,文子青还真不是把他当个小朋友看。

 

他带文子青进店里,接受了店主的一番问候,并被勒令把饼子抱回来。覃苍不喜欢抱饼子,但显而易见地也不喜欢让病患抱饼子,他把饼子生硬地拽过来,上楼的时候饼子却要越过他的肩膀去抓后面的文子青。

文子青在他回头之前稳住饼子的两条爪子,然后毫无预兆地用额头抵住他后颈那块雨夜里的分流石,他的背一下子就绷紧了——那段本来就凉,而文子青本来就烫。

这种烫烧遍他的脖子耳朵脊背脸颊,他慌不择路地大吼,“你脑子烧没了吗?”

文子青笑得颤起来,但声音还是沉住了,“别走。”

覃苍受不了他了,也不抓着饼子了,饼子一下子就往前面钻,文子青被迫直立起来,单手搂着饼子,另一只手上被覃苍塞了张小小的透明卡,覃苍噔噔噔地上楼了,他捏住这张卡片,卡片投出一行小小的字,“TOMFL(Test of Marsish as a Foreign Language):91/120”.

他惊讶地瞪大眼睛,随后开始纠正他的错误:他其实可以再经历一百个冰雹天。




- 你别看饼子这么粘人,他真的是公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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